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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合瑜伽论”与阿罗频多

2006-01-07 16:47:00 来源:博览群书 我有话说

旧译新梓 嘉惠士民

李建欣

徐梵澄先生是印度现代哲学家阿罗频多思想和著作的

研究者和传播者。2005年4月,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推出徐梵澄所译的阿罗频多所著“综合瑜伽论”丛书,共五册,洋洋百万余言。该丛书的出版对普通读者了解瑜伽知识大有助益,对研究印度哲学和文化也将产生推动作用。

社会现实产生真正的需要,比多少个理论家宣传都要有力得多。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开始,瑜伽在中国大中型城市悄然兴起,瑜伽馆星罗棋布,五花八门的瑜伽教学手册、光碟、录像带、冥想音乐持续热销。然而在时下流行的瑜伽热中不难看出这样一些特点:将瑜伽与以前流行的健身类运动形式、各种气功混为一谈,以赢利为目的的商业运作。各类瑜伽爱好者基本上都是临时抱佛脚,以治病强身为主,再次突显国人几千年来一再表现出来的实用与功利特点。这也难怪,市面上确实缺少对印度瑜伽进行全面而深入介绍的书籍,而各种流行的瑜伽手册的内容基本上都没有超出《瑜伽:气功与冥想》的范围。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阿罗频多“综合瑜伽论”(四部,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4月)的出版正可谓适逢其时。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这次推出的一套五种阿罗频多的“综合瑜伽论”实际上是该社即将出版的《徐梵澄文集》的一部分。其中包含了徐先生所译阿罗频多的大部分著作,该社为了满足广大瑜伽爱好者的需要,特意从中选取这套“综合瑜伽论”先行出版。

瑜伽,从广义上讲是印度这一文明古国众多修行体系的总称,种类繁多,包括业瑜伽、智瑜伽、奉爱瑜伽(或称信瑜伽)、王瑜伽、诃陀瑜伽(即徐译赫他瑜伽)、赖耶瑜伽、军陀利尼瑜伽、坦多罗瑜伽等等;印度的各种宗教及教派都拥有他们自己的修行体系即瑜伽。到了近现代,随着基督教的传入又产生了基督教的瑜伽。瑜伽从狭义上讲特指印度六派正统哲学之一的瑜伽派和以钵颠?梨的《瑜伽经》(约公元200年)为核心的古典瑜伽体系(即八支行法)。

我们从印度河流域发掘的冻石印章上可以看到,大约公元前3000年古印度已经流行瑜伽了。在印度古老的文化经典《梨俱吠陀》和《阿闼婆吠陀》中也发现对瑜伽行法的描述。古印度思想文化经典奥义书时代对瑜伽的描述就更加具体而全面。后成为印度教的经典的《薄伽梵歌》中,瑜伽成为讨论的主题。其中提出达到解脱的三条道路:业瑜伽、智瑜伽和奉爱瑜伽。业瑜伽要求修行者冥想自我,控制心意,闭锁感官;满足于自我,安住于梵界并履行自己的职责。智瑜伽的主要技巧是冥想。正是在冥想的简化的内在环境中得以区分真实者与非真实者。奉爱瑜伽强调对神圣者的敬爱、虔诚、崇敬以及心灵向神圣者的企慕。

公元200年,钵颠?梨对瑜伽进行体系化,编著了《瑜伽经》,这时才真正形成了成熟的瑜伽体系。它对以后的瑜伽理论与修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其第二章介绍了瑜伽修行的基本概念和行法,讨论了瑜伽八支,即后来所说的“瑜伽八支”(王瑜伽):禁制(非暴力、不说谎、不盗、不淫、无所有五种禁戒)、劝制(清净、知足、苦行、读诵经典、念神五个方面积极的道德要求)、坐法(体式、姿势)、调息(调整呼吸)、制感(诸感官不与它们的对象接触)、执持(使心专注于一个对象之上)、禅定(心与其对象统一)、三昧(主客观完全融合)。以后出现的各种瑜伽行法在某种意义上说都是在其基础上的修修补补,并无更大的突破,因此古典瑜伽的八支行法才被称为王瑜伽。

阿罗频多是印度现代瑜伽的集大成者。不但自己专心研究古代印度瑜伽经典,而且还拜师学艺并有多次瑜伽体验。但如果仅仅如此,他就不可能成为大师了,他不但有继承,更有创新。他在研究奥义书和《薄伽梵歌》中的瑜伽的基础上,结合自己修习瑜伽的体悟,创立了独具特色的“整体瑜伽”。如黄心川先生所说,他“是在印度传统吠檀多唯心主义基础上,摄取了十九世纪西方的哲学和自然科学思想等建立起来的。他把东西方各种互相对立、矛盾的思想囊括在一个庞大的体系中。”(黄心川:《印度近现代哲学》,商务印书馆1989年版,第142页)

关于“瑜伽”一词,阿罗频多的理解是“一种趋向自我完善的有条理的努力,其方式是通过表现其存在的潜力和个人与宇宙、在宇宙中表现出来的超越性存在(我们可以看到部分)的合一。”这样的瑜伽可被看作“将一个人的进化浓缩为唯一的生命或身体存在几年甚至几个月的方式”。

阿罗频多的瑜伽并不拒绝身体,而是通过把身体拉回到精神的深层以避免其惰性。身体也是进化世界的神圣精神的一种形式,而且任何一种厌恶身体的形式最终都会远离神圣者自身。瑜伽的目标是人的本性和意识的必需的、彻底的转变,它是能够治疗人类疾病的良药。这种激烈的转变是把人类的意识从心思的层次提高到超心思的层次,是一种“三次转化”。第一次转化是一种“心灵转化”,定义为“把我们现有的全部性质转化为一种灵魂的工具”。这是由瑜伽的修炼所带来的变化。第二次转化是一种“精神转化”。瑜伽是一种个人意识的集中从而提升到更高的层次,而“精神转化”是新近获得的高层意识下降到生命和身体较低的层次以转化它们。精神转化通过让低层次的本性准备迎接超心思的最后下降,从而为第三次转化提供了舞台。因此,心理转化过的意识提升了生命与物质的低层次。第三次转化是“超心思的转化”。这次转化是前两次转化的结果。一定有“从低层次向高层次意识的永恒上升和从高层次向低层次性质的有效的下降”,然后超心思才下降。只有超心思下降了,全部的个体存在才会转化它的性质、能力和运动。

阿罗频多所提出的瑜伽试图为三次转化做准备的。正是上升首先导致“心灵转化”。由于进化中的神圣者并不厌恶肉体,不忽视身体,阿罗频多才提出了转化身体的瑜伽。由于一切都被神圣者转化,阿罗频多的瑜伽关注的是物质与精神不加区分的宇宙每一要素的转化。阿罗频多的瑜伽因而是其终极关怀的目标,是直接由他关于宇宙中神圣者和瑜伽试图加快的进化的观点引发的。

阿罗频多称他的瑜伽为“整体”瑜伽有几个原因:首先,它试图转化整个人类而不仅仅是精神或身体,因此是整体的。其次,它包括“奉爱、知识和工作三种途径” 的瑜伽,即奉爱瑜伽、智瑜伽和业瑜伽的综合,因此是整体的。它把这三种途径看作一种。与传统瑜伽相比,他并不把它看作是一种全新的方式:

“我从未说过我的瑜伽的所有要素都有全新的标记。我把它称之为整体瑜伽,那是说它采纳了古老瑜伽的菁华和许多方法――它的新表现在它的目标、立场和其方式的整全上。”

他认为其创新性表现在三个方面。他的立场不是远离世界和生命,而是生命和一切存在的一种转化。它的目标不仅是只是为了个人的实现,而是为一切地球意识形式的转化“带来一种意识的力量(超心思)”。它的方法是整全的,与只期待在心思或精神上发生变化的片面方法形成对照,是一种整体的方法。

他指出它是整体的第三个原因。由于它是整体的,它的行法和步骤不是按照一个固定的体系。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性情自由地进行修炼。因此阿罗频多只是提出应遵循的宽泛的准则,而没有提出有约束力原则或规范。所有人的存在和性情都被接受为过去进化的结果并且一切都不得不经历神圣的转化。由于瑜伽是整体的,生命中的一切都是它的方式。生命的每一种体验和精神的每一种体验都是通向完善之路的一部分。因此,它被称为整体是因为:它把生命中的一切都包括进它的方法中。总之,它的方法和结果都是整体的。

瑜伽的目标不仅导致心理转化的上升,还可从高层次降为低层次;它不仅是意识的内向运动,还使内在承担外在:“瑜伽的目标是向神圣者敞开意识并越来越远离外在生活而生活在内在意识之中,把最内在的精神呈现出来并通过精神的力量来净化和改变存在者,以致于它会为转化做好准备并与神圣的知识、意志和爱合一。”

阿罗频多在《瑜伽书札》中提出了修习整体瑜伽的一些基本要求。这些是总体要求,因为整体瑜伽并没有规定适用于所有人的修炼的具体规则。第一是要认识到一个人有趋向成就的“召唤”。想要在趋向完善道路上前进的人一定会感受到内在神圣者的运动,一定有一个“积极的内在的召唤”。这种召唤是重要的,因为当一个人心思、生命或身体疑惑时它会支持他。第二是把真诚作为修习瑜伽的另一个必不可少的条件。在一个人生活的一切方面都要执着于真理。因此在瑜伽中所实施的一切行为都要与瑜伽行者的理想相一致。理想本身“应该是真理的彻底下降和世界上没有虚假”,应该是“警醒、坚定和不停”。第三是包括渴慕神圣者和向神圣者拜服,做正确的事情。应该对神圣者葆有信仰,无论在多少多大困难,神圣者都在指引一个人的行动。其中最重要的条件是崇拜。这个条件直接与信仰相关。“崇拜就是把自己交给神圣者――把曾经是的或拥有的一切交给神圣者并且认为自己一无所有,只听从神圣者而不是任何其他人的命令,只为神圣者而生活而不是为自我。”

阿罗频多将传统的智瑜伽、业瑜伽和奉爱瑜伽综合进他的整体瑜伽中。一个人可以从其中任何一种开始,但他需要发现它与其它两种瑜伽相遇合之处,起初三种瑜伽平行发展,然后逐渐自然地体验到它们三种,因为它们是融合为一的。

在整体瑜伽中,智瑜伽是一种知识和冥想的方式。这里的知识是一种整体的知识。既要把一个人的心思集中到超越性的真实上,还要集中到要超越的现实上。通过冥想这个世界得以肯定而不是被否定。整体智瑜伽带来一个人意识的内向化,认识到神圣者的作用和宇宙的本质统一。一种整体智瑜伽使一个人感受到更高一层的真实,带来一种整体的视野。这样一种视野不仅仅增添新知识,它还使一个人不再局限于有限的自我,使他认识到了一与无穷。

在整体业瑜伽中,修习者在做着世界的工作时要改变他的态度和动机。这种瑜伽强调的是意志。其理想状态是生活在神圣者之中而不是自我之中。“舍弃我们工作上的一切自私目的”。在这样做时,一个人就会平等对待一切事物,因为一切事物和人都是神圣的,一切行为和运动都是神圣者的行为和运动。平等不是冷漠,它最终会成为一种博爱,干什么都快乐,为一切人而快乐。一位瑜伽行者所做的一切工作都是以一种不考虑个人得失的态度去做。要做到这些,需要有三个主要的步骤,第一,一个人要把他的所有工作都奉献给神圣者。第二,他要舍弃个人对他所做工作成果的贪恋,他只追求一个一个结果:自我完善。第三,他要摆脱自我是一位工作者的意识。业瑜伽作为整体瑜伽的一部分是把智瑜伽的真理运用于生活。

“整体瑜伽中的奉爱将是把神的概念普遍化,通过一种多样化和拥抱一切的关系使其人格化,使他不停地奉献给一切存在者并奉献、舍弃、交出整个的存在给他,以致他将栖居在近处,在我们中,我们与他在一起,在他里边。”这种奉爱本质上就是在一切事物中看到神圣者,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能看到神圣者。提升到最高的意义上,这样的爱就是一种喜乐,一种爱与被爱者超宇宙的合一。通向完善的道路就是这种整体瑜伽的目的。

徐梵澄先生说:“瑜伽与宗教是迥乎不同的两回事”,瑜加“义为‘契合至真之道’,是一种精神实践之学”。“将其统摄入宗教是世俗误解,它与宗教有天渊之别。”(《陆王学术》,上海远东出版社,1994年12月版,第11页)正如阿罗频多的整体瑜伽所昭示的“它的目的,不在于出离世界与人生而入‘涅?’或‘天国’,乃在于转变生命和存在,非当作偶然或附有底事,而是作为分明底中心目标。”(《瑜伽的基础》的“题记”,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

然而,“瑜伽是条危险路”,“倘修为不得其法,病害多端。”(《周天集》序)在室利阿罗频多的修道院里,竟然并不修习瑜伽,如徐先生所记述的,“在他自己所办的修道院里,并不教人静坐。每日傍晚院友共同作柔软体操二十分钟,倒是常轨……静坐每星期有两次晚会,皆是听一阵音乐之后,大家静坐十五分钟而已……倘是求神通,或想得到什么身体上的好处,则起步便错。那样的静坐准会出毛病。”(《周天集》译者序)

瑜伽不同于一般的健身运动,它有着更深更高的旨趣与追求,对此我们必须保持高度的清醒,别让徐先生描述的现象在中国重演,“于今印度的瑜伽师,在都市里几乎满街都是……有的自命为‘精神大师’,号召徒众。大多身着黄衫,肆行黑法,惑众欺愚,拍摄,好在这现象在中国都市中尚没有。”(《周天集》译者序)“如今印度的瑜伽学,已是破败不堪了,皆是瑜伽士尤其是其中之‘成就者’其实是行巫术者,到处为殃作祟,暗中害人,贻祸社会不浅。”(《陆王学术》,上海远东出版社,1994年12月版,第14页)这里有必要提醒的是:徐梵澄先生由于去国有年,他的译文与时下通行的言述方式有一定的张力,对于一般的读者会有一定的困难,但好之乐之者是不惮于这些烦难的,克服研读上的困难也会给我们带来莫大的乐趣与意义。

印度现代瑜伽的集大成者――阿罗频多

朱明忠

一、阿罗频多生平

阿罗频多・高士(Aurobindo Ghose,1872~1950)是印度现代著名的哲学大师,他以“整体吠檀多论”(亦称“精神进化论”)和“整体瑜伽论”哲学而闻名于世。现今,美国的哥伦比亚大学、斯坦福大学和锡丘斯大学,英国的牛津大学、法国的巴黎大学、德国的歌廷根大学,以及意大利、荷兰、瑞士的一些大学都开设了阿罗频多哲学的课程,并举办阿罗频多“整体吠檀多论”的研究生讲习班。此外,非洲的赞比亚、拉丁美洲的墨西哥也相继建立了阿罗频多学说研究会。1964年在巴西圣保罗市召开的世界哲学大会上,有许多国家的学者在大会发言中评述阿罗频多的哲学及其在世界的影响。阿罗频多的著作现在已翻译成十几种文字,在世界各地广为流传。

阿罗频多生于加尔各答的一个名门望族,父亲是一位深受西方文化影响的外科医生。父亲为了使儿子受到良好的西方教育,在阿罗频多七岁时就把他送到英国读书。阿罗频多的人生可以分为三个大的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接受西方教育的阶段。起初,他在曼彻斯特的一个英国人家里接受私人家教。后来,考入伦敦的圣保罗中学,学习五年,各科成绩都极为优秀。1890年中学毕业后,获得剑桥大学奖学金,入剑桥大学国王学院,学习西方文学。大学期间,阿罗频多对政治发生兴趣,他加入了一个由印度爱国学生组织的爱国社团――“莲花剑社”,经常参加各种政治活动。1893年,出于对祖国前途的关心,他放弃大学学业,决心结束13年的留学生活,启程回国。

第二个阶段是阿罗频多献身民族独立运动的时期。回国之初,他一方面在大学里教书,一方面又积极参加民族主义运动。他加入国大党,经常发表政论文章,鼓动民众献身民族独立运动。1905~1908年,孟加拉地区人民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反英斗争。阿罗频多毅然辞去在巴洛达大学的教授职务,来到西孟加拉邦首府加尔各答,投身反英斗争,成为当时孟加拉民族运动的主要领导人和国大党激进派的著名领袖。他主编《敬礼,祖国》报,创办由爱国学生组成的孟加拉国民学院。他号召民众争取民族的平等权力,甚至宣传暴力斗争。此间,他两次被捕入狱。1910年,孟加拉爱国运动被镇压下去以后,阿罗频多为了躲避殖民当局的迫害,只身来到印度东南海滨的法国属地本地治里,结束了他17年的政治斗争生涯。

第三个阶段是阿罗频多潜心立说、学术创作的时期。从1910年直到1950年去世,阿罗频多在本地治里隐居了四十年。在此期间,他基本上脱离了政治舞台,把主要精力都放在著书立说和哲学创作上。1914年,在一位法国朋友的资助下,他创办了英文杂志《雅利安》月刊,刊登的文章主要是他自己撰写的,除了少量对印度和世界各种政治事件的评论之外,主要都是学术文章。他的《社会进化论》、《人类统一的理想》、《印度文化的基础》以及哲学代表作《神圣人生论》等都是先在《雅利安》上分章发表,然后来汇编成集出版。1926年,他遵循印度宗教文化的传统,建立了培养弟子、传播自己学说和思想的组织――阿罗频多修道院,以广收门徒,宣传瑜伽,试图通过自我完善、净化心灵、促进人类精神进化的手段来实现其人类统一、世界大同的伟大理想。

阿罗频多作为印度现代的大思想家,涉猎的领域极广,学术著述颇丰。在哲学方面有《神圣人生论》《社会进化论》《人类统一的理想》《超人》《理想与进步》《超心思在世间的显现》《再生问题》等;在文化方面有《印度文化的基础》《印度艺术的意义》《民族艺术的价值》《民族体育体系》等;在瑜伽方面有《今世之迷》《论瑜伽》《瑜伽的基础》《综合瑜伽》《瑜伽箴言》《瑜伽的因素》等;在文学方面有《生活・文学・瑜伽》《爱情与死亡》《评论与再评论》等;还有著名的诗集《莎维德丽》以及许许多多的政论著作和文章。

二、“整体吠檀多”和“精神进化”说

阿罗频多的哲学体系,从印度传统哲学的角度看,被称之为“整体吠檀多论”,但是从现代哲学的角度看,也可以称为“精神进化论”。

所谓“整体吠檀多论”(Integral Vedanta),是指阿罗频多在继承印度古代吠檀多不二论基本原理的基础上,综合各种不同的吠檀多学说,并融入大量现代科学的内容,而建立起来的一种新型哲学。所谓“整体”(integral)一词似乎译得不准确,“整体”在这里包含两层意义:一层是“综合”不同吠檀多学说的精华,消除它们之间歧异;一层是“调和”古代吠檀多哲学中各种对立的概念,如梵与世界、精神与物质、一与多、明与无明等,使它们成为最高精神本体在进化过程中的不同层次或等级。

吠檀多论是古代印度教哲学流派中最重要的一支,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它在印度思想和文化中的地位和影响,类似于中国的儒家思想。吠檀多论源于古代宗教经典《奥义书》,主要讨论世界的本原、人的本质、人与神和人与自然的关系、灵魂与肉体的关系、人生痛苦和最终如何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等等问题。吠檀多的学者们由于在梵、我和世界三者关系的观点上发生了分歧,而产生出许多不同的学术派别,如吠檀多不一不异论、吠檀多不二论、吠檀多制限不二论、吠檀多纯粹不二论、吠檀多二元论、吠檀多二元不二论等等。在这些古代吠檀多派别中,以商羯罗的吠檀多不二论最有代表性、影响也最大。近现代吠檀多学者大都继承吠檀多不二论的基本原理,又糅进西方哲学、自然科学和人道主义的一些内容,而创造出许多新吠檀多学说,阿罗频多的“整体吠檀多论”就是其中之一。

阿罗频多的哲学,从现代哲学的角度看,又可称为“精神进化论”。因为阿罗频多把宇宙本体――梵看作是一种“精神”,它有许多高低不同的层次,宇宙的演化就是“精神”由低层次向高层次一层层进化的过程。精神进化论的理论基础是传统吠檀多的根本原理――“万物皆为梵”和“万物起源于梵,存在于梵,并还原于梵”。阿罗频多认为,宇宙的最高本体是一种纯精神,称之为“梵”或“宇宙精神”,世界一切现象都是“宇宙精神”的显现形式。“宇宙精神”分为若干等级,最低的等级是物质、第二等级是生命、第三等级是心思(指有思维能力的人)、第四等级是超心思(指超人的思维)、最高的等级是梵(指具有无限智慧和无限欢乐的神圣境界,即梵界)。为了使精神进化论符合吠檀多基本原理,阿罗频多认为有一个“精神”依序自我退化的过程,梵降为超心思,超心思降为心思,心思降为生命,生命降为物质。在自然界,梵披上了各种物质的外衣,成为有外壳包裹的“潜在意识”。这种“潜在意识”有恢复自己本来面目的要求,因此推动万物向“精神”的最高等级――梵进化。进化的过程就是由物质进化为生命,由生命进化为心思、再由心思进化为超心思,最终由超心思进化为梵。

在这里,不妨说一下,阿罗频多所描述的梵的退化过程与黑格尔哲学中“绝对精神”从逻辑阶段向自然阶段的转化过程颇为相似,因此人们推断,阿罗频多的哲学肯定受到黑格尔思想的影响。

阿罗频多的这种精神进化说是要给人的进化提供理论根据。他认为,万物都是梵的显现,因此人也是梵的显现,梵以“潜在意识”的形式隐居在人的存在之中,成为人的精神本质。现在,自然界已经由“物质”(无生命事物)阶段进化到“心思”(有思想的人)的阶段,虽然人所处的“心思”阶段已有了很大的进步,但是宇宙的进化绝不会就此停止。由于人内部“潜在意识”的推动,必然要进化到“超心思”阶段并上升到梵界(无限福乐的“神圣人生”阶段)。但是,现在人的“心思”由于受外部物质世界的影响充满贪欲和自私,要想进化,人就必须通过“整体瑜伽”的途径或方法,消除私欲,净化心灵,唤醒沉睡在自己体内的“潜在意识”(即吠檀多哲学的“我”或“阿特曼”),使其真善美的精神本性显现出来。唤醒了内在精神本性的人,被称为“超人”,他再去帮助和启迪其他的人。当世上的人都成为超人的时候,人类社会就可以进入一个和谐、统一、尽善尽美的理想境界,即“神圣人生”境界。

阿罗频多也把这种精神进化学说引入社会领域,他的《社会进化论》和《人类统一的理想》就是其精神进化哲学在社会政治领域的发挥和运用。他认为,国家和社会的进化和个人的进化一样,也是通过自我完善、自我净化的道路,铲除团体和民族利己主义,消除对立、仇恨和战争,使隐藏在国家和社会背后的精神本性显现出来。他预言,人类发展的最终目标是精神化的社会,在精神化的社会中人与人、团体与团体、国家与国家将在同一精神本性的基础上达到和谐和统一,相互尊重、平等互利、和睦相处。到那时,人类将实现统一的理想。

三、“整体瑜伽”学说

如果精神进化论是阿罗频多世界观和人生观的表述,那么整体瑜伽论则是实现其世界观的手段或方法。一个是理论基础,一个是方法手段,两者相辅相成,融会一体。

现在,中国民间流传的各种瑜伽和瑜伽行法,是经过改造过的、单纯用于体育锻炼的一些方式,它与印度人所说的瑜伽相差甚远。印度的瑜伽文化早在3500年前的吠陀时代就已出现。在《梨俱吠陀》中,“瑜伽”(yoga)一词,指牛马拉车时套在脖子上的“轭”或“枷”。后来,词义逐渐扩展,引申为“连结”、“结合”、“合一”、“化一”的意思。奥义书和各宗教派别赋予“瑜伽”一词以宗教的意义,把它视为人与神、个体灵魂(小我)与梵(大我)相结合的手段。因为此种手段通过人与神、我与梵的结合化一而能实现宗教的最终目的――解脱,因此受到极大的重视。在古代印度人看来,人的肉体和心思由于受外界物质的诱惑则不断产生贪欲和自私,从而引发各种烦恼和痛苦,所以肉体和心思往往被看作是罪恶和痛苦的根源。要想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则必须借助瑜伽手段控制肉体,抑制心理活动,使个人的内在精神(我)与宇宙精神(梵)结合起来,从而获得解脱。

在印度古代,形成了许多瑜伽学说和修炼方式,主要有智瑜伽、业瑜伽、信瑜伽、王瑜伽、诃陀瑜伽、密乘瑜伽等等。智瑜伽,主张通过增长智慧的方式实现个体灵魂与梵的结合。在方法上强调抑制、“自制”(对肉体一切情感和欲望的抑制)和“三昧”(把自己的全部意识集中到一处,来证悟梵我合一的神圣境界)。业瑜伽,主张通过无私忘我的行为来实现解脱。它倡导忘我地为神服务,从而达到人与神的结合。信瑜伽,主张通过对神无限忠诚、虔诚崇拜,来实现解脱。王瑜伽,因主张通过身体和心理修炼实现解脱,被认为是最稳妥、最有效的方法,故称“王瑜伽”(瑜伽之王)。诃陀瑜伽,主张把身体和生命当作工具,通过“体式”、“调息”和其他训练,使肉体生命的活动静止化、纯净化,最终揭示出内在的自我,从而达到梵与我的结合。

阿罗频多的整体瑜伽论(Integral Yoga)就是在综合古代各种瑜伽学说和实践方法的基础上融入西方人道主义思想,而创立出来的一种新型瑜伽理论。阿罗频多认为传统的瑜伽学说各有侧重,例如,诃陀瑜伽只注重身体的修炼,王瑜伽重在抑制人的心理活动,智瑜伽强调增长知识的重要性,业瑜伽强调无私行为的重要性,信瑜伽则强调对神虔诚态度和感情的重要性,但是它们所追求的目标和结果是一致的,都是为了实现灵魂与梵的结合和精神之解脱。因此,阿罗频多主张,把各种传统瑜伽综合起来,吸收每一种瑜伽的精华和长处,创造一种新型瑜伽,即“整体瑜伽”或“综合瑜伽”。具体地说,就是通过各种瑜伽修持,唤醒人内在的灵魂或精神本性,使人的身体、生命和心思逐步精神化,最终成为具有超心思意识的超人。

概括地说,整体瑜伽与传统瑜伽主要有以下两点不同:

(1)传统瑜伽把人的身体、生命和心思活动都视为精神解脱的障碍,想方设法抑制它们,甚至断灭它们。但是,整体瑜伽反对断灭身体、生命和心思活动,而主张通过修炼,唤醒人的精神本性,在精神本性的指挥下转化它们,最终实现身体、生命和心思的整体精神化。宗教认为,真正的解脱是在人死后,是在断灭生命和心思以后,而阿罗频多主张人活着的时候就可获得解脱,即通过整体瑜伽,实现人的整体精神转化。就这方面而言,阿罗频多改变了传统瑜伽的宗教意义,使瑜伽世俗化了。

(2)整体瑜伽还使瑜伽生活化。阿罗频多肯定知识、行为、情感修炼的重要性,也重视身体和心理活动的控制,但是他更主张这一切修炼不能脱离现实生活,应当在现实生活中进行。他要求整体瑜伽的修炼者不仅参加生产劳动,而且要从事文化学习,不仅进行体育锻炼,而且要进行音乐和艺术欣赏,把全部瑜伽的修炼都融入日常生活的每一个行动之中。这样,就改变了传统瑜伽脱离现实生活的特点,而使瑜伽日常生活化了。

四、奥罗维尔――“整体瑜伽”的实验基地

1926年,阿罗频多为了实现其精神进化的理想,创立了阿罗频多修道院(Auribindo Ashram),至今已有近八十年的历史。所谓“修道院”是从梵文“ashram”翻译过来的,“ashram”是古代印度教大师传授宗教知识,培养弟子,修炼瑜伽的场所,一般设在静修林中或远离社会的地方。阿罗频多只是借用这个名词,试图建立一个传授自己思想并实现社会政治理想的一个实验基地。这里没有等级差别,来阿罗频多修道院学习和修炼的人,不管贫富贵贱、种姓民族和宗教信仰,一律平等,享受同样的待遇。倘若有人带来金钱,原则上一律奉献给修道院,用于修道院的建设事业上。修道院建有农场、工厂、出版社和印刷厂等,每个人都要从事一种力所能及的工作,用自己的劳动来养活自己。在工作中,必须兢兢业业,不计报酬,以此消除私欲,促进精神进化。业余时间,可以读书看报,欣赏音乐,从事体育锻炼和其他各种活动。与此同时,他们必须学习阿罗频多的学说和教导并修习整体瑜伽,在日常的工作和生活中,自觉地克服自私心理,证悟内在的心灵,求得身体、生命和心思全面整体的精神转化。

1968年,阿罗频多的弟子们为了实现阿罗频多的理想,在本地治里的郊区又建立了一座超越国家和民族的国际城市,以接纳来自世界各国的阿罗频多思想的追随者。这个国际城市,起名为“奥罗维尔”(Aurovill),它是由阿罗频多的名字(Auro)与法语名词“村庄”(vill)所合成,可译为“阿罗频多新村”或“阿罗频多新城”。此城是根据阿罗频多的“人类统一”和“世界大同”的学说而建立的,其神圣宗旨是:“奥罗维尔要成为一座世界城市,在这里一切国家的男女,皆能生活在和平、进步与和谐之中,超越一切信仰、一切政治、一切民族。奥罗维尔的目标是实现人类的统一。”(G・阿拉因编《奥罗维尔――一个梦想的实现》,印度:本地治里,1992年版,第20页)

1968年2月28日,在奥罗维尔的奠基典礼上,有来自世界128个国家和地区以及印度23个邦的代表,大约8000多人。奠基仪式非常隆重,每个国家或地区派一对青年男女,手持本国或本地区的旗帜,捧着从自己国家带来的一把泥土,投放到一个2米高的大理石石缸中。这个石缸象征着人类的统一,象征着奥罗维尔连接着世界的每一个地方。

奥罗维尔城的中心建有一个巨大的球型建筑物,直径36米,名为“母亲庙”。母亲庙的周围有12个供人修习瑜伽用的“冥思大厅”,大厅的背后向外延伸是12个方型的大花园。整个城市分为四个区:国际区、工业区、文化区和居住区。奥罗新城还创立了一个信息中心,它已经在9个国家派驻了工作小组,如美国、加拿大、英国、德国、法国、意大利、西班牙和瑞士等。并办了一份报纸,名为《今日奥罗维尔》,向海内外发行。按照设计,新城建成后可以容纳5万居民。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新城已有来自22个国家的一千多居民,其中有法国、德国、美国、英国和其他18个国家的人。他们在这里遵循阿罗频多的教导,修习整体瑜伽,在劳动和生活中克服私欲,净化灵魂,唤醒内在的精神本性,以达到自身的整体精神转化。

奥罗维尔和阿罗频多修道院都是阿罗频多学说和思想的实验场所。如果说有区别的话,阿罗频多修道院侧重于通过整体瑜伽和个人的精神化,以塑造新型的人和新的生活方式,而奥罗新城不仅强调塑造新型的人和生活方式,而且要创造一个超越一切国家和一切民族的新型社会,最终实现人类统一的理想。

“综合瑜伽论”的译者徐梵澄先生是我最尊敬的师长和学者之一,我与他曾有过一段特殊的交往和经历。1978年,我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师从黄心川先生专治印度哲学和宗教,一年后我决定把“阿罗频多的哲学思想”作为自己毕业论文的选题。刚开始读阿罗频多的哲学著作时,真像读天书一样,一两个月过去了,还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弄不懂其洋洋数百万言的巨著到底想说明什么。正当我为论文的选题弄得苦恼至极、踌躇不定的时候,一件幸运之事来临了――我的导师推荐我结识了刚刚归国不久的徐梵澄先生。

我记得第一次到徐先生家,我心情忐忑地请他对我的学习和研究给予指导,徐先生二话没说,欣然答应并表示可以经常来他家做客。此后,我几乎每个月都带着一大堆问题,到徐先生家登门求教,向他讲述我读阿罗频多著作的心得和一些不解的概念,以求得他的指正。徐先生不仅对我提出的问题一一作答,而且还耐心讲述他对阿罗频多思想的理解和多年来研究的体会。最令我感动的是,他把他刚翻译完而尚未出版的《神圣人生论》的译文手稿借给我,让我拿回家细心阅读。此外,还把他在海外出版的有关阿罗频多的著作一本一本地借给我阅读。天长日久,我对奥氏学说的理解逐步深化,不仅弄懂了其神秘主义哲学的内容,而且还能透过这层神秘面纱揭示其背后更深层的意义。说实在的,大约从1980年到1981年的两年间,徐先生的耐心点拨和指导,对我完成毕业论文和以后写作《阿罗频多》的专著都有极大的帮助。徐先生治学严谨、一丝不苟以及对青年人的诲人不倦和关怀备至,至今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令我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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